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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乐老

 


 

乐天宇教授    2005年9月15日,湖南省首次以省政府名义,在宁远九嶷山舜帝陵前举行了新中国成立以来最高规格的祭舜大典。前一日晚上8时,省长周伯华在下榻的宁远莲花大酒店接见了前来参加湖南省公祭舜帝大典的海内外舜裔宗亲、企业界、侨界、旅行社、文化新闻界代表。周伯华在致词时指出,湖南省有"三老"--老祖宗炎帝、舜帝和"老人家"毛主席。且不说这"三老"扯在一起恰不恰当,倒是有一位出生在宁远九嶷山的"一老"--乐老乐天宇,的确值得我们永远怀念。

    知道乐老天宇的人恐怕不是很多,但知道毛主席写过一首《答友人》的诗的人应该不少。《答友人》原来的题目是《七律.答周世钊、李达、乐天宇同志》。1962年乐天宇带一个科研小组回家乡九嶷山进行科学考察,见到了老朋友时任湖南省人民政府副省长的周世钊和时任武汉大学校长的李达,他们三人都是毛泽东早年的朋友,于是商定各自送几件九嶷山的纪念品给毛泽东。乐天宇送一枝斑竹,并附诗一首,题写在所赠《蔡中郎九嶷山碑墨刻》上,署名"九嶷山人"。于是毛主席就写了"九嶷山上白云飞,帝子乘风下翠微。斑竹一枝千滴泪,......芙蓉国里尽朝晖。"把人们带到了九嶷山舜帝陵前,想起了舜帝的两位妃子娥皇和女英的许多美丽的传说。

乐天宇教授


    我知道乐老,是在毛主席《答友人》诗中的"友人"是谁在报刊上被披露以后,还了解到乐老是1924年入党的"老共产党",也是一位卓有成就的学者。1981年离休后回宁远自费创办了中国第一所民办大学--九嶷山学院,当时是具有传奇色彩的。报纸报道后,引发了我对这件事的浓厚兴趣,很想去拜访这位老革命家、老学者,但身不由己,也只是想想而矣。可凑巧的是,1984年初,我作为"第三梯队"被"踢"到湘粤交界的蓝山县,任主管文教的副县长,蓝山与宁远是山水相连的近邻,去九嶷山学院拜望院长乐天宇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到县里两个多月后的4月25日,和教育局、政府办的几个同志驱车去宁远。到九嶷山学院后,才知道乐老在县城负责81、82级学生实习,几位老师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学院是一所没有得到国家正式承认学历的民办大学,校舍就座落在舜源峰下,舜庙的前后部分是学生的宿舍,中厅早已化为灰烬,断瓦残垣,破败不堪,还租用了九嶷山中学的几间破破烂烂的平房。学校不要国家的经费资助,乐老把他"文革"后补发的工资5万元作为开办费,萧克等许多老将军、老革命给了尽可能的经费和物质上的支持。学校设置有农林、医药、文史三个系,当时有近500个学生,来自全国13个省,大多数是来自农村的孩子。常驻老师10多人,多是乐老的早期学生,退休后受乐老的感召而来的,还有一些老师是根据课程设置的需要临时聘请的,也有从北京、上海等地大学自愿来的老师,他们来往的路费都是自掏腰包。老师们过的是延安抗大式的生活,每个月18元的伙食费,还有5元钱的零用钱。学生在临时搭建的敞棚里上课,没有课桌椅,自带小板凳。学生们学习极其认真,上课秩序井然。乐老非常强调对学生的道德教育,要求学生不仅要学习科学文化知识,更要培育自己为国家、为人民服务的道德意识。乐老不仅言教,更是以身示范,在耄耋之年,为服务桑梓,拿自己的工资回乡办学,蜗居在舜庙二楼一间小房里,上下的木楼梯摇摇晃晃,和教职工同吃18元一月的伙食,这就是一位80多岁的老人,一位德高望重的老革命,一位20世纪50年代的一级研究员的生活写照,所见所闻,谁不为之动容。他的这样一种办学精神足以惊天地,泣鬼神!

    晚上,我们去宁远文庙拜望乐老。文庙是县文化馆办公的地方,馆长腾出一小间房让乐老在县城落脚。我们一进门,乐老在一个小女孩的扶持下起身相迎。老人背驼得很厉害,但两目炯炯有神,没有半点老革命、老学者的架子,随和得像一个山村里的瘦老头。当我们说明是从蓝山来时,老人立即谈起(蓝山县)紫良乡企业办负责人雇请衡南人在泪竹保护区砍伐泪竹和松树,反复讲了几次,气愤得很。九嶷山泪竹保护区是乐老倡议成立的,泪竹的学名叫斑竹,亦称"湘妃竹"、"湘竹",宁远蓝山一带的老百姓叫泪竹,又叫苦竹。《述异记》载:"舜南巡,葬于苍梧之野,尧之二女娥皇女英,追之不及,相与恸哭,泪下沾竹,文悉为之斑斑然。"把斑竹叫泪竹、苦竹,看来想像的内涵更丰富了。乐老还说,国民党那样坏,还讲封山育林,共产党就制止不了乱砍滥伐的事?他说他跟地委领导讲了,要我回去跟县委书记、县长讲,一定要处理好紫良乡的事。回县后,我立即向县里几套班子的领导汇报了拜访乐老的情况,转达了乐老的意见。

    5月上旬,县委李副书记通知我,叫我带几个人到泪竹保护区调查乱砍滥伐的事,回来写一个报告给乐老,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那时还年轻,翻山越岭不困难,也特别想去爬爬九嶷山。12日,与县林业局的两位负责人,还带了一个懂瑶话的瑶族干部当翻译。上午赶到荆竹瑶族乡,中饭后一点钟开始爬山,荆竹林场还派了一位向导。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羊肠小路往山顶走,一路上的生态破坏极其严重,到处是树蔸,有些地方像鬼子进了村,一棵树也没给留下,同行的几位都心痛不已。快到半山腰,就看到好多人在码放松树板材。我们把这些人集中在一起,问了一些情况。原来他们就是被紫良乡企业办请来的衡南籍农民,共有50多人。他们说已经接到通知,不再砍树了,只把锯好的板材码起来,大概有1000多立方,还有1000多立方的圆木也要锯好码好,待来年溪水上涨的时候再放下去。这些农民的劳动强度之大,生活之苦,非笔墨所能描述,本想批评他们几句,讲些不能乱砍滥伐的大道理,都不忍心说出口。不过,冤有主,债有头,他们只不过是被人请来"做牛做马"的。我们只说了几句这里坡陡路险,要注意不出事故之类的话就怏怏离开了。下午五点,我们才到泪竹保护区的中心地点板塘,这里住着两户人家,一户是一位孤老,另一户家有6口人,盘姓瑶民,两口子,一双10来岁的儿女,上有男方的母亲、女方的父亲。两位老人都70多岁,40多年没有下过山,"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我们向中年瑶民汉子打听泪竹的生长情况,他说,这周围早就没有泪竹了,再往深山里走,还能见得到。我提出要几根泪竹,那汉子就带着几位"随员"去了,我被留下来和老人、小孩瞎比划,他们说的我一句话也不懂。老婆婆还拿出小半碗糖粒子,那碗不知是那朝那代的,这糖粒子也不知是那年那月的,我拿了几粒给一直望着我的小孩。在孩子面前,我感到些许内疚。我是抓教育的,如何也能让他们接受教育,我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只能继续让他们文盲下去。"随员"返回后,我们拿着泪竹与瑶族同胞亲切话别,继续上路。爬了一段时间,我偶尔想起一件至今都令我悔恨的事:离开时,应该拿点钱给他们,哪怕是10块钱也好,总是我的一点心意。上山的路越来越不好走,天也黑下来了,看不清路,只好下到溪水沟往上爬。溪水沟是干涸的,沟底尽是石头,泛着白色,借着微弱的月光,绝对错不了路,晚上九点才爬到荆竹林场的三峰工区。工区住着三户人家,6个工人,位于香炉石下的八仙下棋。工区不可能解决上面来人的生活问题,因而,林场早就派人打了前站,背来了大米、猪肉、蔬菜和糯米酒,我们一到就开饭。在蒙胧的月色下,在八仙下棋的地方,我们10多人围着一块大石头大碗地喝酒,大块地吃肉,"把酒问青天","何似在人间"!几多的诗情画意!而工区的工人却"诗情"难发,"画意"全无,经年累月与世隔绝,哪来的闲情逸致?

    第二天上午下雨,"人不留客天留客"。等中午雨小了些,我们就立即动身下山,转海拔1800多米高的三分石,下午4点多钟到了紫良乡。乡政府只有妇联主任、计划生育专干和一个炊事员。两个女人不理睬我们,炊事员只好出来打招呼。晚饭是一碗连油星都见不到的清水面,住的是比猪圈干净不了多少的临时客房。林业局的两个同志替我抱怨那两个女人,说她们不近人情,连县长来了都不出面接待,其实,我也很有情绪,但转念一想,也不能怪那两个女人,乡里穷得丁当响,她们既无钱,更无权,不出面接待,免得引火烧身。第二天早晨离开乡政府时,我用了一点县长的权威,叫炊事员去通知妇女主任到我这里来,我告诉她,要她去通知乡党委书记和乡长明天到所城(另一个乡政府所在地)见我,告诉他们回避调查是不行的,不然的话,到县里见。在紫良、所城的几天,我们先后听取了紫良乡、竹林村的负责人的情况汇报,还走访了当地的农民,也到了几个供销社查看苦竹的收购情况。问题已经很明朗了,这个地方乱砍滥伐现象确实很严重,再不采取有力的措施加以解决的话,其后患无穷。问题的关键是山林权属不清,紫良乡、竹林村,还有荆竹林场,三家都要管,但都不管,三家都在乱砍滥伐。竹林村的胡支书到乐老那里告了乡政府的状,乐老就把"零陵九嶷山泪竹自然保护区板塘保护站"的章子交给了胡支书,胡支书还以"保护站"的名义发了"公告",这"公告"就是废纸一张,紫良乡的党委书记说:不知胡××哪弄的一个什么萝卜头?胡向乐老反映砍泪竹的事,那是子虚乌有,泪竹都极少了,到哪里去砍?供销社收购的"泪竹",那是人工用火烙在普通竹子上的,我亲眼见过制造过程。

    我们几个人在一起讨论了调查报告的大致构想,我用了些时间写出了调查报告,及时交给了县里的主要领导。5月22日,我和县农委、林业局的领导又去了趟宁远,向乐老汇报我们调查的情况。我刚开了个头,乐老就接过话去,从封山育林,禁止乱砍滥伐,到兴教育人,甚至讲到了舜庙的维修、九嶷山的保护性开发,等等,汪洋恣肆,滔滔不绝,我们只好洗耳恭听。看来正二八经地汇报是不可能了,只好把调查报告交给乐老我们就告辞了。令人想不到的是,竟然是我们和乐老的诀别,精神矍铄的乐老在7月15日遽归道山。乐老的治丧委员会也给我寄来了讣告,而我是在好几天后才看到,没有能去向乐老作最后的告别,我只能在心底里一遍遍地说:乐老,对不起了!愿您九泉之下也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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